阿猎的凯伯带憩歇地

小行星多,注意闪避

大象

某次叶麒圣参加上海友人攒的聚会,刚好徐均朔也在。因为是私人会面,大家倒也没有那么拘束。酒过三巡后无聊了,正好临近中元,有人提议讲鬼故事助兴。轮到徐均朔,徐说他本科还没毕业的时候,去某地边境采风,那里有种非常奇特的咄哨技法,他想学,就去了。


徐均朔到了那里,带着礼物,拜了村里老人当老师,但发现村民还是避着他,也没有刻意排挤,就是生份。就算他是同学带着去的,就算他同学是半个村里人,但乡邻还是同他明显隔着一层。每每和他人相见总是尴尬。对这种不上不下的不舒服,徐均朔也没有办法,只能尽量不让笑容下脸,寄希望于时间能拉近距离。直到有天他晚上要回住处,一个人在路上走,突然无缘无故绊了下,地上也没坑没石头。他站稳身体,刚走两步,又绊了下。这次他小心了,脚下一动不动,扭头观察,发现自己的影子长长一条,头部正好落在旁边屋子墙根那,有个小黑影一样的东西蹲着,作势准备推他的影子,推一下,他就晃一下,可不就让他走路不稳吗?徐均朔吓得一激灵,不知怎么地开始破口大骂。那黑影就不见了。


在场朋友有的点头煞有介事地说鬼怕污秽,骂两句是会跑。另一个人推推这位,说你别充专家了,听听均朔讲后来怎么办吧。徐均朔喝了口酒,放下杯子笑,说自己当时骂得太大声,把村民惊动了,从屋子里走出来,听了他的遭遇,倒不害怕,反而安慰他。说这里经常这样,野鬼捉弄人罢了,也没有多余恶意,所以村里人到了晚上往往结伴走,影子多了鬼不知道推哪个,就没事了。这事还有了意想不到的后续。村子小,他的事情没多久就传个遍,村民反而和他亲近起来,见了他开始主动打招呼,也会对他笑。

“哎呀,这村里人的心眼……这是看你和他们倒一样的霉就高兴啦。”有朋友打抱不平,徐均朔耸耸肩,眉目间是豁达的松快:“共同遭遇本就拉近距离,被同一个鬼骚扰,是被当做自己人。挺好啊。再说,这不是村里人会遇到的最麻烦的事情。”


一听还有故事,大家又兴奋起来。徐均朔也不吊人胃口,直接交待。这事是他村里老师告诉他的,说这边人世代和山林一起生活,和生灵有了些说不清楚的交集。村里人注定一生中要和一只发疯的动物狭路相逢,可能是狗、可能是鸟、可能是小麂子……人好端端地走在路上,动物就冲过来了。这时别人也不能帮忙,只能全靠你自己,把它斗败、斗死,这个劫数才算过去。如果人活下来了,就可以对那个动物尸体随意处置,别人也不能干涉。就算那突然发了疯的是你隔壁邻居张三家的狗,张三也不能怪你把狗给杀了,更不能索要尸体。

“我当时听了故事,心想还挺看运气的,”徐均朔说,“是小动物还好说,万一是头疯牛,那该怎么办。当然,也可能是只疯蜗牛,一辈子爬不到。”旁边人哈哈大笑,有人随口问他,说徐均朔你没那么倒霉吧,你被动物缠上没?徐均朔抿了口酒,顿了顿,说,有啊。

“但是不是在当时,”他说,“是两三年后吧,追过来的。”

在场外向一些的顿时躁动,起哄问他是什么动物,蛇吗?黄鼠狼吗?苍蝇吗?追了两三年,难道是一条鱼,沿着长江拼命游来的?

眼见越猜越离谱,连“狐狸精”都猜。徐均朔抬手压下声音:“都不是。”

那是什么?

——象。

啊?

——象,大象。


追问的人们面面相觑,又一下子回过神来:本就是让人讲灵异故事,徐均朔在胡诌呢!立时嚷着要徐均朔喝一杯,还有人说故事讲得不错。酒喝下去难免情绪激动,有的人声音和动作都大了些,叶麒圣看着,心里担心徐均朔被闹得太厉害、不开心。但见徐均朔好脾气地应了,只是低头喝酒,听别人的故事。


也许是故事下酒,在场的人几乎都喝多了。叶麒圣能喝,又之前就注意到所有人喝酒的强度,留了心眼。眼看着连攒局的人有点头重脚轻,连忙低声提醒,解散聚会,挨个把人送出门,看着人上车。忙碌一阵,回到店里,发现位子上就坐着徐均朔,手机屏幕里车子还在遥远的几公里外,在等待的间隙,年轻人仍不声不响地端着酒杯,啜一口,再啜一口。


叶麒圣走到旁边,站定:“后来呢?”

徐均朔抬头,目光随着眼尾扫过来,挑眉。

“大象。后来怎么样了?”

年轻人怔愣,片刻后讶道,老叶,你真信啊?

叶麒圣点头,我信。


——我活着,自然是它死了。

徐均朔看着自己膝盖之间松松交握着的手,平静地说。

——我到处躲,它一直追。我实在是累了。到了……20年冬天吧,腿脚僵硬,我跑不快,也很倒霉。躲进了弄堂里的死路。我心想,今天是死定了。它有一层楼半那么高,普通障碍挡不住它,但那条弄堂特别、特别窄。那天晚上云多,天色特别、特别暗。它一头撞进弄堂,被晾衣架和玻璃窗割开皮肉,等它到我面前,血流得干净……也或许是它追得太久,耗尽力气,谁知道呢?反正,它在我跟前停下了。

徐均朔喝完了瓶子里最后一滴酒,他站起身,语气甚至是轻快的:“就差一点。不然得靠它替我收尸咯。”


车已接近,叶麒圣陪徐均朔走到门口等。隔壁店里有人喝得烂醉,把手里的酒瓶摔在路上,玻璃碎了一地,发出清脆爆裂的声响。一层半楼高的大象追人,在哪里都是新闻,可20年的冬天没有任何大象伤人事件,21年、22年也没有。但叶麒圣没有反驳,也没有追问,他站在徐均朔身边,眼见酒吧隔壁迪厅的招牌光芒闪烁,蓝色、粉色、荧绿色的光斑投向徐均朔。所有表情像潮水一样从年轻人的脸上褪去了,留下近乎冰冷的神色。叶麒圣忍不住想,大象死的那一晚,徐均朔是否也带着这样的神色处理了大象的尸体。那一层半楼高的尸身跪在徐均朔身前,伤痕累累,四周是碎裂的窗玻璃,就像如今碎裂在他们脚边的酒杯碎片。叶麒圣看着大象的尸体,它的眼睛闭上了吗?远处的灯光是否也像现在这样,蓝色、粉色、荧光绿,在大象那张与身体相比小得有些滑稽的脸上,在徐均朔的脸上,交替掠过。



几个月后,春节,张泽有事得跟着母亲回老家。叶麒圣不想一个人呆在上海的家,但前段时间刚借着巡演去川地见过家人,不想短时间内又回去,就前往藏地某处寺庙,他脖子上挂着的降魔杵的来处,去做个功课。到了某处殿堂,余光掠过一位游客的背影,一种突然袭来的熟悉感让他停下脚步。刚皱眉想着“不至于这么巧吧”,游客恰好转过身来。视线对上时,对面也是一愣,旋即露出和煦的笑容:“麒圣,好巧。”

“没想到在这里遇到您。”叶麒圣主动迎上去,“棋元老……”见郑棋元示意,他改口道,“棋元哥。”

两人边走边聊。郑棋元说自己今年身体不佳,听说拜此处药师佛挺灵验,想来求个心安。叶麒圣点头,抬手比了药师殿的方向,刚准备带路,视线扫到郑棋元背包上挂着的小匕首,在高原强烈的阳光照耀下,泛着奇异的白色。

“很好看。”叶麒圣说。

郑棋元顺着视线一瞧,笑了:“啊,这个。”他把包背到身前,握着匕首递给叶麒圣看,“是……均朔送的,挺好看的吧?说是象牙做的。”

郑棋元停下话语,他看了看叶麒圣骤然变化的神情,斟酌了下,用安抚的声音,缓缓地说,

“怎么了?又不是真的象牙……现在哪里能杀大象呀?”


(完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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